每个人都是传奇

    纳文 任公子 7年前 (2016-07-20) 1374次浏览

    罗艺尘

    1.
    有段时间爱看人物传记,发现一些牛人很相似。
    譬如乔布斯中途辍学,比尔盖茨中途辍学,扎克伯格中途辍学,《阿凡达》的导演卡梅隆中途辍学。

    我也是中途辍学。为何不像他们一样传奇?
    这问题困扰我很久,有天反应过来。原来,他们都是大学辍学,而我是高中辍学。

    我的高中很动荡,高一时学校扩建,大兴土木。教学楼拆迁,我们班被分配到铁路中学上课。
    很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

    铁中校外,破破烂烂的一条小街,沿街一排小饭馆,冷饮店,杂货铺和台球室。
    每间台球室都挤满敞着校服,头发蓬乱,嘴上叼着烟,手握球杆的中学生。
    我也在其中。

    隔壁班有个叫赵大头的,台球打得出神入化。征战半年,未逢敌手,人称青羊区西安路枣子巷第一枪。

    我十分佩服他的球技,私下求教。他人爽快,抽了几支我敬上的外烟后,眉飞色舞地说:“其实没什么秘诀,我们玩的是川式台球,不分球号,打进就算赢。关键的关键,就是出杆一瞬间的力量。”

    说罢,他悬空比划,身体前倾,背部微弓,左腿直立,右腿跷起,颇似公狗撒尿。十分滑稽。
    按赵大头的方法,我苦练几天,果见成效。
    很快,我从一个无名小卒,迅速成长为西安路枣子巷第十枪。

    2.
    那之后,我常常和赵大头并肩作战,横扫枣子巷多家台球室。

    赵大头酷爱《古惑仔》,尤其崇拜陈浩南,于是留一头脏兮兮的长发。只是他头太大,看上去更像刘欢。教导主任多次围追堵截,勒令他剪发,否则记过处分。

    迫于淫威,赵大头只好服从。
    但没过多久,他又留起了头发。
    他发狠说:“以后,谁敢叫老子赵大头,老子上去就是一耳光。”
    “那叫你什么?”我问。
    他猛吸一口烟,深沉地说:“叫我浩南。”
    我心想,你妹的,你是陈浩南,那老子不就成山鸡了?

    台球打得风光无限,有些同学对我也很仰慕。
    这让我虚荣心爆棚。
    每次步入台球室,都感觉自己像周润发进赌场,自带背景音乐。

    然而好景不长,附近广播电视大学的大学生,来到枣子巷台球室。
    他们球技惊人,俨然专业选手,几天之内,打得无人应战。

    他们个个都带着女友,有个女生居然是铁中的。
    原本属于我们的台球室,成了他们的地盘。
    赵大头不服,说:“老子就不信了,难不成他们个个都是亨得利?”

    那是一场决战。
    赵大头斜叼支烟,上身赤裸,下身穿条千疮百孔的牛仔裤,表情桀骜不驯。
    第一局他开球,一杆清台。
    掌声如雷。

    对手是个眼镜男,皮肤嫩白赛猪油,斯斯文文的样子。他轻蔑一笑:“蛮劲。”
    第二局眼镜男开球,完全和赵大头风格不同。

    他瞄方向,算角度,磨蹭半天,缓缓拿杆击球,力量不轻不重。
    白球划出诡异弧线,不偏不倚击中号球。
    一个接一个号球被打进洞,无论何种角度,他都能一杆命中。

    我们惊异地发现,他是按照序列号打的,9号、10号、11号……
    “看到没?”眼镜男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大头:“这才叫技术,使蛮劲不算本事。”

    3.
    第三局赵大头开球,急于一杆清台。
    如果成功,双方算平手。都是清台嘛,只是风格不同。

    赵大头用尽全力,一杆击出,号球陆续进洞。不幸的是,白球也缓缓滚入洞中。
    战前立了生死状。败者滚出枣子巷台球界,从此不再踏入半步。

    赵大头孤身走出台球室。
    背影看上去有几分落寞,令人唏嘘。

    高一下半学期,我和赵大头很少碰面。因为我们总旷课,我在校时他不在,他在时我不在。
    偶然碰面分外亲热,像暌违已久的老友。
    但我不记得,他是怎么消失的。

    青春时的小伙伴,总是容易失散,吃完最后一顿烧烤,喝完最后一瓶啤酒,打完最后一次台球,聊完最后一个话题,彼此就消失不见了。

    再次听到赵大头的消息,已是十年后。

    听高中一起打台球的同学说,赵大头退学后,做生意去了,先在青年路上开了家西服专卖店,店招牌独特显眼,三个大字:啊!西装。
    然后赚到第一桶金,最近又开了家火锅店,店名叫九九肥牛火锅。

    我慕名而去,果然找到了那家店。
    店招六个鲜红大字:九九肥牛火锅。底下一行镀金小字:离百家老店还差九十九年。
    一望可知,这是一家有追求的火锅店。

    久别重逢,我和赵大头喝酒到深夜。

    席间聊起过去的事,聊台球,聊学校,聊教导主任。赵大头说:“你知道教导主任,当年为什么总也追不上我吗?”

    我说这事谁不知道,最早他在省歌舞跳芭蕾,有次演出摔断了腿,就离开了歌舞团。后来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当上了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因为他有条腿是假腿,根本没法跑。我们背后都叫他付瘸子。

    赵大头沉重地叹了口气,拍拍自己左腿说:“现在,我这条也是假腿。”
    我弯腰低头,猛然拉起他的裤管,看到一支金属假肢。
    灯光下,假肢分外刺目。
    彼此良久无语。过了很久,赵大头向我讲述了他十年来的经历。

    4.
    16岁的少年赵大头,离开学校,去了驾校。

    几个月后,拿到驾照,他打算开出租。但是买不起车,只好开别人的车。别人开白天,他就开夜车,一开一个通宵。

    这座城市的每条街道,赵大头都了若指掌。一段路怎么走,由他说了算。
    却有些乘客,非要自己选择路线。

    赵大头嗤之以鼻,自己选的路,已跑过无数遍,又近又省时。有些乘客却偏要另觅蹊径,就像用痰盂装饭,看上去新颖,却难以下咽。

    出租车司机通常分两种。
    一种是闷到骨子里,整天不说话,车载广播占据全部生活;一种是侃天说地,嘴不歇气。
    赵大头属于后一种。

    有次送客人到机场,赵大头一路狂侃。临下车时,客人奚落说:“师傅,核污染你也懂,食盐储备你也懂,国民素质你也懂,国际局势你也懂,金融风暴你也懂,你的名字肯定叫网友。”
    赵大头怒不可遏。

    说起往事,赵大头无限感概:“这世上的人,争来争去,争的无非是个话语权。”

    终于有天,因为路线问题,他对乘客大打出手。
    赵大头说:“这条路我很熟,听我的没错。我们开出租,讲究的是上客快,下客快,不会故意绕路。”
    乘客却认定他绕了路。
    赵大头急打方向盘,靠边停车说:“你下去,老子不开了。”
    “老子投诉你。”乘客岿然不动。
    赵大头眼神藐视:“随你大小便。”

    乘客骂了句难听的话。
    赵大头目露凶光,威胁道:“你再骂一句。”
    乘客果然一根筋,又骂了一句。
    赵大头挥拳击向对方。

    那一拳,宣泄出所有的不快。
    那一拳,宣泄出所有的压抑。

    5.
    开出租车,是赵大头离开学校后的头份工作。
    干了一年,以赔偿乘客医药费而告终。

    之后的九年,用赵大头的话说,叫浓缩人生精华。
    想经历的,不想经历的,都无法选择地经历了。
    九年里,他先后开过三家店。

    第一家是台球室,居然就在西安路枣子巷。那时,路边台球室已被各个娱乐场所的高档台球厅取代。
    打台球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高声喧哗,他们个个举止优雅。

    赵大头说,老子瞧不上那些台球厅里的男人,他们太像女人。反而是有些女人,像我们当年一样,很拽很屌。

    热血年少的时代,已然过去。
    路边台球室,是过去时代的象征。
    赵大头守护着这个象征。像一个麦田守望者,固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终究他敌不过时代,路边台球室的生意越来越冷清。
    基本整天无人光顾。
    赵大头常常独自打台球,像当年一样,一杆清台。
    他孤单的身影,在台球室里晃动,看上去凄凉而落寞。

    一年后,交不起租金的赵大头,关闭了台球室。
    他回想起当年那场决战:败者滚出枣子巷台球界,从此不再踏入半步。
    再一次,他离开了枣子巷。
    他想,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那天晚上,空气裹满水意,人像浸在细雨里。
    赵大头蹲在街边哭了好久。

    6.
    成人用品店,是赵大头开的第二家店。

    这种店铺,白天少有人问津,通常开到很晚。
    很多个深夜,一些男人满头虚汗冲进来,购买急需的物品。
    物品装进一只薄如蝉翼的黑色塑料袋里。

    这种袋子很普遍。寻常人家,都用它来装垃圾,塞满压紧扎稳袋口,鼓鼓囊囊地被一根手指摇摇晃晃拎到楼下,试靶子似的隔着几米、十几米远,嗖的一声扔向住宅区角落的垃圾桶。

    手气好时,垃圾袋应声入瓮;手气坏时,垃圾袋与桶身闷声撞击,哗啦一下,袋子破绽百出,流出里面腌臜混乱的内容。

    而在深夜来店的男人手里,这种寻常的袋子,显得讳莫如深,有种不可名状的战战兢兢。

    店开两年,生意兴隆。
    赵大头却很郁闷。他说,老子当年开这家店,就像做贼。明明卖的是白菜,却感觉像在卖白粉。

    意想不到的是,在郁闷中,赵大头收获了爱情。
    那是个离异的女人,年长赵大头几岁。

    她很久才来一次店里。每次来,都说丈夫刚回成都。小别胜新婚,但我们没条件要孩子,所以要注意安全。
    赵大头说,我懂的,我理解。

    有天晚上,女人满脸带伤来到店里。
    问赵大头:“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心里苦,找不到人说。”
    赵大头迟疑地点点头。

    女人说,她丈夫在异地工作,一年只能见几面。她一直在等丈夫调回成都,一等三年。今年丈夫回来,说有了新欢,要和她离婚。

    女人说,我家里人都反对这门婚事。但我义无反顾,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我骂他,使劲骂他。他急了,就动手打我。

    赵大头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受伤的,比自己年长的女人。
    女人哭哭啼啼讲了很久。
    赵大头只是说:“以后你一个人,心头孤单了,就来店里坐坐。”

    女人果然常到店里来,一待大半天。
    赵大头的生活,从此改变。

    7.
    闯入生活的女人叫顾梅。
    她突如其来,赵大头猝不及防。

    赵大头自小父母离异,跟随父亲生活。
    父亲再婚,后妈生了个弟弟。长久以来,赵大头觉得,父亲、后妈和弟弟才是一个整体。而自己,是个闯入者,不合时宜地硬插在他们中间。

    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明明有个家,却感觉很孤立?
    慢慢的,他习惯了这种孤立。退学后,独自在社会上漂,自己养活自己。

    从开出租车起,他就在外面租房住。也曾拮据,交不起租金,被房东赶出来,在网吧、公园挨过漫漫长夜。

    他不愿回过去的那个家,宁可在外面晃荡。
    他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直到顾梅出现。

    离婚后,顾梅常常来店里。生意冷清的时候,他们闲聊打发时间,说过往谈向往。发现无论过往或向往,彼此都相差无几。
    顾梅原本也有家,却同样孤独。
    心底里,他们都向往有个真正的家。

    赵大头的成人用品店,叫伊甸园。
    《圣经》记载:伊甸园在东方,有四条河流经园子,它们是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基训河和比逊河
    上帝创造了亚当,让他住进伊甸园。亚当很孤独,上帝便取了他一根肋骨,造出夏娃,让他们一起生活。
    赵大头的伊甸园靠近东风大桥,附近只有一条府南河。上帝见他也孤独,就安排了顾梅,走进他的生活。
    顾梅说:“我不是夏娃,没那么好看,那么纯粹。我结过婚,又比你大,难道你不嫌弃我?”
    赵大头想了半天,不知如何表衷心,急切中脱口而出:“就算你是二手夏娃,我也喜欢。”
    顾梅捶了赵大头一拳,正中赵大头胸腔肋骨。

    “不许说我是二手的。”顾梅笑。
    接着,又用手轻揉赵大头的胸口,细声细气问:“痛不痛?”
    “你打的就不痛。”赵大头说。

    8.
    那是赵大头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婚后,他将成人用品店转让,然后和朋友合伙,在青年路开了家西装专卖店。
    生意相当不错。

    顾梅和前夫是协议离婚,分割财产,她留下一套房。原本想卖掉,另买一套,赵大头却说不要。
    顾梅说:“这套房子,是我和他住过的,你不忌讳吗?”
    赵大头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住哪里都一样。”
    顾梅紧紧抱住赵大头,喃喃自语:“我的将来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命。”
    赵大头默默点头。

    从一开始,他们就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新店生意好,有了些积蓄,赵大头就买了辆二手夏利。
    以前开出租,都是开别人的车。如今,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尽管很廉价。
    逢好天气,赵大头就开着他的二手夏利,带着他的二手夏娃,兜风玩耍。

    他们常去度假村,喝茶、钓鱼、吃野味,晒一整天太阳。
    这般惬意、暖融融的日子,让人别无所求,却如彩虹般短暂。
    很快,赵大头就感到透不过气来。

    记不清从哪天起,顾梅开始翻他的手机,查看每条短信,每条通话记录。
    她不允许他和女性过多交流。
    她让他交代每天的行踪,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他一旦晚归,她脸色就阴得像暴雨将至的天空。

    赵大头开始和顾梅争吵。
    顾梅一吵就哭。有次哭着哭着昏睡过去,脸上残留着泪痕。
    赵大头心里愧疚,他终究是心疼她的。

    算了算,顾梅生日快到了。他想偷偷买条项链,当生日礼物,却不知尺寸大小。于是翻身下床,找了条绳子来量。
    绳子环绕顾梅脖颈,顾梅猛然惊醒……

    那一夜,他们闹得天翻地覆。
    顾梅认定赵大头要勒死自己,赵大头百般解释都徒劳。
    顾梅痛哭:“我的将来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命。我受过伤,不想再受伤,你不仅伤我,还想害我……”
    赵大头拿拳头猛捶脑袋,险些捶得脑震荡。

    那一夜,赵大头又流落街头。
    这一次,不是被房东赶出来,是被妻子赶出来。

    9.
    一个男人,被自己女人赶出家门,渐渐就不想回家了。
    那次吵闹后,赵大头回家越来越晚。其实他没什么地方去,关店后就在街头乱走,或者去酒吧喝几杯酒。
    有天,朋友拉他去了个地方,是一家地下赌场。
    赵大头赌了个通宵,赢了一笔钱。
    大汗淋漓中,心头郁结已久的压抑喷涌而出。

    顾梅不再吵闹,也许是吵累了,闹疲了。
    他们长久冷战,有时整天不说一句话。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如今家还在,心却已不在了。

    赌博这东西,小赌怡情。
    朋友间打个赌,一餐饭,一顿酒,一场电影,叫乐趣。
    大赌则是毒品。
    赵大头沉迷于地下赌场。每次赌博,都如吸食海洛因般极度兴奋,而后空虚无比。

    所有庄家设的赌局都一样。先给些甜头,然后一步步掏空你。
    就像抽烟,第一支都是别人送的,慢慢你就上了瘾。
    半年时间,赵大头输光所有积蓄。

    合伙开店的朋友说:“我看你成天愁眉苦脸,让你放松一下,你居然赌这么凶,千万别再赌了。”
    但是赵大头已收不住手了。

    高利贷是地下赌场的标配。
    赵大头负债累累,服装店转让了出去,不够偿还赌债。
    他偷偷卖掉了房子。
    新房主登门收房,顾梅没吵没闹,她一言不发,兀自抹泪。

    冬天,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
    从锦江区民政局出来,街上刮着阴冷强劲的风,顾梅穿得有些单薄,赵大头脱下羽绒服,想给她披上。

    顾梅推开赵大头,说:“不用,我身上不冷,心里已经冷透了。”
    赵大头呆望顾梅,无言以对。
    紧接着,顾梅又说了一句话,让赵大头五雷轰顶,身心欲裂。
    顾梅说:“我怀孕了。”

    10.
    赵大头再度奔入地下赌场。
    他内心的痛苦,只有在那里才会获得释放。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痛苦。
    恶性循环。

    终于有天,他离开地下赌场后,再没出现过。
    放高利贷的人,在赌场外卸去了他一条腿,像扔死狗一样,把他扔在街边。
    有路人拨打120,把他送往医院。

    他醒来时,挺着大肚子的顾梅守在病床边。
    她塞给他一张银行卡:“这些钱,是我以前攒的。不多,但可以维持一段生活。”

    赵大头手里捏着银行卡,心坠入无边的深处。

    他是一个人生输家。从少年时代的台球赌局开始,他就没有赢过。如今,他输掉财产,输掉爱人,输掉家庭,输掉了全部。
    他不想苟活于人世。
    他想过一百种死法,最终却决心活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火锅店打烊。
    满室麻辣气息和人语喧哗渐渐隐去。
    冷清的店堂里,赵大头断断续续讲述他的经历。我抽了很多烟,喝了很多酒,难受得一塌糊涂。

    他却始终很冷静,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打开手机,翻出张照片让我看:“我女儿,刚满三岁,很乖吧?”
    我连连点头。

    “她将来,肯定是很多男人的女神。”赵大头说,“只是头大了点,像我。”
    我继续点头。
    他忽然沉默了。俄顷,他捂住脸,身体无声抽动,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安上假肢的赵大头,想了一百种办法活下去。

    他摆过各种路边摊,祖传手机贴膜、法式川味烧烤、正宗大头串串香、荷花池牌学生用品。

    也曾兜售劣质皮具,摆一对粗笨乌黑的音响,循环放着录音: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王八蛋,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卷走了两个亿。我们没办法,只有拿产品抵工资。原价三百多、二百多的皮具,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

    他一度成为城管打击的对象。

    所幸他是残疾人,不同于别的游击队员。每次被捕,他都掀开裤管,亮出明晃晃的金属假肢来,声泪俱下祈求:“我真的不容易,各位大哥放我一马,我也要生活,我还有个女儿,才一点点大……”

    多数城管,都会放他一马。
    就这样,他摆了几年地摊,每天只吃一顿饭,心里就一个念头:攒钱、攒钱。

    知道我以写字为生后,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还卖过半年的盗版书。”
    我说,老子弄死你!
    他说:“没办法,兄弟,我要活下去,我心里有个念想,希望有一天赚到足够的钱,把顾梅和女儿接回来。”

    11.
    这世上,有很多牛人,他们闪闪发光,耀眼异常。

    但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他们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只有落寞的背影。他们艰难度日,他们蹒跚前行,他们无数次跌倒,甚至输掉全部,心里却仍有念想。

    他们相信,人就是活在希望中的。

    赵大头不过是其中一员。
    他的故事其实很普通。但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传奇。
    因为我相信,每个普通人挣扎求存的经历,都丰富而精彩。
    只是外表看不出来。就像你不知道,一家火锅店的瘸老板,会有那么多曲折的心事。

    写下这个故事时,赵大头正筹备开分店。因为旗舰店生意红火,夜夜爆满。每到晚间,店门口坐满一群饥肠辘辘,等待叫号的男女食客。给路过的外地人留下个印象:成都人嘴真馋。

    旗舰店每周都开员工会。大会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圆满落幕时,赵大头总要强调一句:本店员工,严禁玩牌赌博,不然老子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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