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桥本奈奈未
伊藤万理华要毕业了。
当然了,早在10月2日就宣布了,都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儿了。好像跟那30岁前的契诃夫短篇似的,总给人一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情理之外——今年刚走了个桥本负心汉,小公主8月道别,万理华是今年第三位,稍显得急促了。
意料之中,因为好像这便是万理华了,那种坦然洒脱,世上最具创造性的灵魂,对自己的思想吐息,步伐分寸,把控从心所欲,最自由任性的人。
这些时间算不上太长,但也给我们留了足足3个月,已经很是温柔了。
桥本说走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10月,21号,待到最后的郑重告别,赠给所有人最桥本式的美丽幻觉,中间隔了整4个月零一天。全世界都觉得还远远不够,还来不及回味过往所有的虚虚实实,便要仓促分别了。
像是2月20日出生的人有什么共性似的,伊藤万理华也选择了在这个晚秋道别,以一种最为干脆利落,马奈油画笔触般洒脱自如的方式,自始至终,都是一种雪白的,纯粹的,伊藤万理华式的风格。
什么是“伊藤万理华式风格”?
她用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最完美极致的阐释。
2000年,伊藤万理华4岁,她初次学习芭蕾舞,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所有人都赞叹她柔如无骨的身躯,肆意拉伸从心所欲的腰肢、韧带。她当了一会儿舞蹈部的部长,虽然只有那么几个月,但把每个老师,部员们都吓坏了,从没有人能那么熟练,泰然自若地跳着“蓝色多瑙河圆舞曲”,那时候她才8岁,习舞不过第4年。她每天练舞的间隙,在母亲塞给的,有些粗粝的白纸上,用蜡笔随意涂抹,把脑内想到的,即使是电流划过般的细碎灵感画在纸上。她徜徉幻想着,若是将来能当漫画家,也不赖。见到万理华的每个人都会和她夸上一阵:你日后绝对会成材的,只要哪天…遇到合适的机遇伯乐。然后便不忘像是揩油一般的,捏一把她的圆脸蛋,絮絮叨叨地念着:这娃娃脸,真可爱。那时候,没人能猜到,她以后的世界,会像不系之舟那样,摇摆沉浮上好一阵子。
10年后的2010年,万理华14岁三个月,她带着浑身深不可测的舞技,不算出众的歌喉,胆倒包着身躯的魂魄,以及一副尚未打磨过的小孩子习性,决心踏上演艺道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断言:万理华如此聪慧过人,舞蹈作画逸伦拔然,潇洒超群,扬名立万的日子,不过是扳着手指头就能等来的。她加入了“flos two”事务所,在此之前,这间小小的,狭窄不入眼的楼栋里,走出过的最出名的明星,不过是“眉神”前田亚美而已,而她,也快被人忘干净了。万理华四处徘徊着,打听了所有可遇的,或是不可及的甄选、视镜消息,她对演艺圈的渴望达到了极致。一整年,她大小参加了超过30个视镜,但大多难得善终。高中一年级的夏天,她退求其次,秉着多年芭蕾功底打下的完美躯体,寻求着一份模特的活动。所有人都摸摸她的脑袋和圆润的脸颊,告诉她:你总会有机会的,只是还得…等上一会儿,火候未成呢。直到后来她不甘心,软磨硬泡地缠着大人们,才知道,以自己的5尺1寸的身高,想当上模特,难若登天。每个人都告诉她,你万理华有才如此,世间亦无难事。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天赋与现实,是黑白分明的两码事。她开始和所有早早试探娱乐圈的孩子一样,逐渐陷入泥流,迷惘无法自拔了。她想放弃了,带着她锤炼了10年的,如入化境般的舞艺离开了。生活不如意的滋味,第一次在她心脏上不停地撒野,尽管她未曾想到,3年后的伊藤万理华将面对的,将是更曲折反复,落魄磨人的世界。事务所和她较熟的大叔递给她一张宣传海报,瞥着眼:要不要去试试看,就当…最后的挑战?伊藤万理华仔细地扫着纸面上每一个字,心里没底气地嘟囔着:
AKB的公式对手?说不定…能有机会跳跳舞吧。
那个时候,15岁半的伊藤万理华,只有三个纯粹的,万理华式的艺术梦想:
为她的英雄,梦中人椎名林檎演一支MV。
参与时装相关的工作。
举办一次个人展览,哪怕,只是在5平米的出租屋里也好。
2011年8月21日,AKB公式对手最终甄选的舞台下,伊藤万理华思绪不安。前一个小时,她唱了aiko的“独角仙”,称不上满意,甚至,还没到副歌,就因为发声不够精准自然,被迫停下了。她觉得自己多半是败了,自己唱的,几乎没有一旁大小姐气息浓郁的樱井玲香的十分之一好。她也跳了支舞,AKB的“river”,节奏明快,很是激烈。曲尽下台的间隙,她偷偷睨了几眼审查的大人们,严肃似石像。万理华有点失望,可能,这便是自己一年来对艺术追求的终点了。站她身旁的,和她一起许下一起被选上的约定的井上小百合,和她几乎也是一个表情。万理华辗转不息的悸动直到名字被叫到的一刻才停止。她站在舞台上,牵着随后也被呼唤的井上小百合的手,一时,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被过于强烈的,涌动着的情感席卷时,复杂如麻的心情全部都糅杂在一起了,之后,这样的表情,还要再她脸上,出现好几次。
然后,便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儿了。
那个伊藤万理华登场了,带着她浑身的仙气侠情,倜傥风骨,极致的创造性与好胜心,以一种鲜有人可至的纯粹境地做着偶像。
但我常说的,天才们命运多舛,而世事无常。
前几单,万理华走的起伏不定,有选拔的日子,但大多都在Under里度过了。我们都知道那些孩子们是如何蹉跎岁月,不经意间路过忽略了自己最美好的岁月的。但万理华始终在磨砺自己,在世人眼皮外的地方,把演技逐渐锤炼到惊人的境界,超拔至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纯地步。
最有名的,“万理华‘17”,至今仍是Youtube上乃木坂点击量最高的个人PV,或许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一部影片。她穿着学生制服,带着副从亲戚那拿来的,粉色的“d真正的音乐b”,一切都浑然自如,鬼马精灵,如同漫画里走出来一般。那只是她惊鸿旷古的开端而已,后来万理华出演了Bad Boys J,海上医院,都是小角色,不提;“眼睛”,恐怖电影,她展现了极具“万理华风格”的表演技巧,不比以往恐怖片的夸张,肢体抑或是语言表现,
她更像是以油画般,表演精准自然,迅猛到位不逾矩,却又浓烈鲜明,让人忘不了——无论是演技还是那张忽锐利忽圆润的脸。
看过她们舞台的应该都明白,“犬天”里,8位少女,锋芒毕露,不落下风,但亲眼看到的,才能明白,万理华的气场,魄力,远是别一境界;在“墓场”里,明显能感觉到,鈴木絢音有在悄悄模仿万理华的咬文嚼字,肢体动作如入化境。
所以后来,她出演的广告片拿到全球奖项的时候,我丝毫不惊讶,那是她应得的,靠她精纯的演技与“万理华式”的色彩赢来的。
再想想,一切都如此,仿佛注定好了的。
没有万理华对艺术的追求,对自己渴望着的“美”的纯粹的热爱,是做不到这么多的,不然,她早该在4年前就离开了。
大家现在都习惯了,选拔外的少女们个个好像英明神武,武功盖世,办起Live来,动辄便是东京体育场,武道馆,上万人荟萃一堂,不过是张手就来,举重若轻的小事。台上的少女们,眼神灼灼,舞姿媚得各路先生们目眩神迷,招式套路花哨细腻。从15年开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们骁勇善战,平叛扫寇,天下四十七州,对她们,似乎也不过是一个季度的事。
但少女们并非生来如此,没有人天生就能对一切轻车熟路,雄略内断,英猷外决,仿佛无所不能。我们知道以前的她们,不是这样的,不是如此老练圆熟,道路风景绮丽,星光熠然的。像是如今喜欢斋藤飞鸟的,会不经意地忽略她在Under的那几年,那些若月的粉丝们,少有愿意提起最初她挣扎的那几单的。
选拔外的少女们,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最初的乃木坂,像盘古开天初的世界,天地混沌,清浊未分,一切都很年轻,懵懂,选拔的孩子们都没能找到门路,三两首歌,广告,杂志,扳着手指都喂不饱飞速成长的她们。选拔外的少女们像活在黑暗里,没有任何工作,整张单曲只有一首歌,有些妖异,灵动,聪明绝伦的孩子能劈波斩浪,得到宠幸,加入小队Unit,唱上一支曲子,或是在影片里出演一个只有背影甚至连台词呼吸都被剥夺了的角色,但也不过只是给她们一点仅有的渴望罢了。选拔外的孩子们的处境,艰难唏嘘,落魄颓唐——具体,想想拉零们,花奈们重回选拔时哭得有多凶,那段日子便该有多煎熬。她们一无所有,满腔热血无处诉说,像被全世界抛弃,孤孑茕立,了无依靠,离蓦然到老,或是不明不白地毕业,不过是一个念想一句话的事。
从前,选拔外的孩子们,是这个样子的,日暮途穷,成日挣扎,世界把她们的希望和前路,全部掐断了。
和如今她们四处奔走,无限风光的Under Live相比,天上地下,仿佛两个世界的东西了——前8单,伊藤万理华有5单在选拔之外,这种滋味,她再了解不过。
而这一切美妙变化的起点,便是2014年4月13日的,天字第一号的Under Live,只属于选拔外的她们的演出。
那会儿的Under Live,还只是全国握手会的附庸品,当作是给留心了的看客们的小小馈赠。少女们将为她们献上一小时的表演,这是她们最初的,第一线光芒。但我们都知道的,世道坎坷,全场甚至连三分之一都没坐满,像是现实给她们的一记刺痛的耳光。
但伊藤万理华仍和少女们完成了演出,哪怕观众稀疏零散,世界从不注目。
之后的,O-East Live House,1000人,3场。
鸟居坂的Blue Theater,800人,7场。
再后来的后来,便是武道馆,1万5千人。
而这一切,都是伊藤万理华和少女们,都是第一回Under Live里诞生的奇迹。伊藤万理华燃尽了全力,以此为契机,开始考虑起全队,决心担任起领导者,队长,指挥官,想要探索Under的可能性。从前的她们被称为“二军”,“后备”,现在的少女们有底气,魄力,大声宣言自己“不是谁的Under”,这一切伊始,都是从14年春天那个小小舞台里,十来位少女们内心孕育而生的。
而其中的,作为Center的,日后被称为Under的灵魂的,便是伊藤万理华。今野義雄是这么说的:选拔外的孩子里,必须诞生一个明星。而14年,这个第一人,便是伊藤万理华,她带着少女们打江山,逼出她们最好胜的一面,引导出了真正的小百合,让Under真正走进世人的视线。这些,全都是伊藤万理华纯粹的热情,对梦想最执着的追求。
后来的小百合,公主,堀未央奈,北野日奈子,她们的招式思路,都带着些“万理华式”的风骨,这便是她给Under带来的如转身般的伟大变化了。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第一次Under Live结束后,少女们回到了后台,优里痛哭,妆花了一片,拉零噙着泪,所有人围成一团。万理华没什么表情,凝固了,她或是对观众的缺席感到悔恨,或是对日后Under能产生的奇迹愈发期待,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那是少女们的第一步,最崭新,好奇,不可思议的一步,也像是万理华的性格,本身并不张扬,不像很多外向的人,侵略如火,片刻不息。她从来只在自己热爱的艺术上肆意挥洒热情与悦动的灵感,其他的时候,她其实一直很安静。
所以我们通常只有在回过头时,才会发现,她已经做到了这么多,两本杂志连载,快念完了艺术大学,一切都源于她的好胜心,创造力,纯粹的追求,她放弃了人世间大部分的享受——正如她小学时为了芭蕾,拒绝了所有课外活动,但她是如此地坚韧,从不喋喋不休,用时间与自己仿佛取之不尽的热情,打磨着自己的招式,探求“万理华”的可能性。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她完成了最美丽,鲜艳,登峰造极的道别演出,倾尽了灵魂里所有说不出口的,不为人知的留恋与想念,取名为“万理华的脑内世界”,权当作是她给这个世界,给所有爱她的人的最深情的告白。
一个月后,万理华站在东京巨蛋的舞台上,初次也是最后一次,转身离去时,脸上表情又凝固了,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了无遗憾了。
从2011到2017,或是她出生至21岁的今天,万理华日益聪慧,灵逸超群,但她都是那个伊藤万理华,那个一如既往,从来不曾改变过的伊藤万理华。6年来,她始终做着艺术家,歌手,舞者,指挥官,雪白的,心无旁骛的偶像。她一直在追求着心目中的,至高至美的艺术,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已经确实地做到了。
所以,便如此了。
有太多太多的人,慨叹说:她还没能完全竭尽全力,燃烧透生命潜力便毕业了。像是那些中元日芽香们,我们总惋惜着,妄想如果她们从没经历病痛折磨,没有无情世界拦路阻挠,她们的人生该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但是伊藤万理华已经足够了,她做到了自己能在乃木坂里能做到的极限,也许,还往前稍走了更远。
6年来,她经历了无数不同的角色:天才舞者,合格歌手,Under指挥官,选拔中流砥柱,失败者,胜利者,领导者,演员,艺术家,好朋友,以及那个最为可爱柔婉的,偶像。她始终挑战着自己的目标,梦想,最后终于以一场盛大华美的个展谢幕,这条路,到底还是走到终点了。
万理华注定是无法屈于平庸,沦为市井荒郊的一粒贩夫走卒的。她的命运,如同千万天才们一样,曲折坎坷,几近日暮途穷,但她身上浓郁的艺术气息,遍野黄沙也掩盖不了的飘扬逸气,是足以让她凌空高飞,驾于所有人头顶的,但她依然愿意站在所有少女们中间,甚至福神都是6年来的第一次,用自己相信着的艺术,美丽,为“万理华”作注解,给乃木坂这个柔弱的,单薄的名字添一笔自己独特的侠情风骨,倜傥慨然——正如17年前,她刚开始拿起蜡笔,天真懵懂地在雪白的画纸上涂涂抹抹那样,她对艺术的渴望,从未改变过。
直到最后,她都是以自己最热爱的艺术结尾。
所以,可能再也,再也,再也不会有这么纯粹的人了,为艺术,为梦想,燃尽所有。
现在,她可以去寻些别的了,去追求自己所说的“去掉偶像感觉的伊藤万理华”了,可以走了。
再没有可留恋的了。
于是她便以那“万理华式”的独特色彩,剑横膝前,事了拂衣,明铠白马红缨枪,挥袖转身,离去了。
路途漫漫,背影夕阳。
最后…我最喜欢的彩蛋环节。
16岁的时候,万理华极其在意自己的圆脸,想着“17岁时会变尖点吧”。
至于现在她21岁了,这张圆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