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与一个时代的耻辱

纳文 任公子 7年前 (2016-02-26) 5156次浏览

1997年,夏天,我住在燕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一天,接到万圣书园甘琦的电话,说书店里来了王小波的书,问我要不要看。我那会已经30老几了,觉得该看的书早已看完,世上再没有能入我法眼的作品了,自负得像个愣头青,何况对这个王小波相当陌生,找不出要看他的理由,但出于礼貌,还是草率地答应了。我内心里其实是想着下山去见那个在电视上主持过读书节目的美女甘琦。我们一直在通话和留言,但始终没有见过面。

去了万圣,没见着甘琦,见着了《黄金时代》,心怀挑剔地翻开,劈头看到这么一段:

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正在河边放牛。下午我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我睡去时,身上盖了几片芭蕉叶子,醒来时身上已经一无所有。亚热带旱季的阳光把我晒得浑身赤红,痛痒难当,我的小和尚直翘翘地指向天空,尺寸空前。这就是我过生日时的情形。

我止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太有意思了。

记得那天下午,在没落的画家村里,明亮的阳光下,我用糟糕的普通话大声朗读给我的女朋友听,我们一次次笑得东倒西歪。这是我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阅读经历。

小说读完后,一看前言,才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在四月份离开人世了。我如失亲人,一时伤悲。

呵呵~四月真是个残忍的季节!

接着,开始四处收集他的作品。

我曾经对胡安鲁尔弗有过这样的感情,因为喜欢到了胆大妄为的地步,竟然把图书馆里他所有的作品偷出来送给我的朋友们。但这一次的运气好得多,没过多久,中青社的一个编辑就送了我一套四卷本的《王小波文集》。

两年后,在三里屯一家酒吧听一帮歌手唱歌,可能是喝多了酒,热闹中感到孤独,回头见一本杂志上有一段怀念他的文字,突然止不住泪水横流。当天晚上我草草写下了一首怀念他的挽歌。

最后几句是这样的:

但是,1997年的春天

我不准备向心脏病赞美

它带走了我热爱的弟兄

对我来说,这种感情是罕见的,奇妙的,是很难理解的。

甚至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在怀疑我是否有资格怀念他。

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了,热爱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看看他那些可爱的门下走狗,看看每年报章网络上的怀想文章,我意识到这个人留下的巨大的精神遗产正在滋养着无数美好的心灵。

我在一份访谈中说起过,我至今耿耿于怀的是,王小波生前就写出了锦绣华章,可作品却在出版社辗转流徙,迟迟出不来。好不容易出版了《黄金时代》,可评论界的人好像全死光了,一直保持着它可耻的沉默。这是一个时代的羞辱,因为它的审美力的严重匮乏,它丧失了对我们美丽汉语认可的勇气。就像他生前所说的一样:在我们国家,文学次序是彻底颠倒的,末流作品有一流的名声,一流作品却默默无闻。可怕的是而这种可耻的状况即使到了今天依然在持续,没有人能看得见到它的尽头。它不因为一个王小波而得到更改。

造成这种局面的是收受红包的评论家,是黑幕重重的文学奖,是杂志社、出版社的那帮崇拜名气蔑视文学的势利之徒。我敢说,假使王小波还活着,他的作品大约还会锁在自己的箱子里。

来源: 何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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